蒋彝:“哑行者”的诗情画意(书人书事)
原标题:蒋彝:“哑行者”的诗情画意(书人书事)
41年前,漂泊半生的蒋彝,魂归故乡庐山脚下。
他的履历颇有传奇色彩:生于书香门第,受过严格的中国传统教育;成年后进东南大学学习化学,北伐烽烟燃起,毅然投笔从戎;战后从政,因清廉图治、大胆革新而得罪了权贵,愤而辞去官职,自费出洋留学。谁知一去就是数十年。
蒋彝的青年时代几乎是中国古代文人入世遭遇的缩影。陶渊明、辛弃疾、苏轼……都是不得志便寄情山水居游,通过诗文排解忧愁,抒发抱负。而他的旅行,卸下了过往沉重的包袱,不仅足迹遍布世界各国,还写下了丰富多彩的游记,以一颗赤子之心,摆脱成见,敏锐地观察自然与人心的美。
蒋彝字仲雅,后来又调侃地改成了“重哑”,自号“哑行者”。留学伊始,他只会五个英文单词,如果没有友人相助,几乎要沉默地处处碰壁。恐怕那时他自己也没有想到,后来会享誉世界。他以“哑行者”为笔名出版的一系列旅行画记,畅销西方,成为享誉国际的散文家、画家、诗人和书法家,堪称“中国文化的国际使者”。他的代表作有《儿时琐忆》《爱丁堡画记》《日本画记》《波士顿画记》等,其中,《巴黎画记》今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首次在中国大陆出版。
怀着自幼积淀的深厚学养与文学情趣,蒋彝以“中国之眼”看世界,致力于发现“各民族之间的相似之处,而不是彼此之间的差异或者搜奇抉怪”,这就使他的游记与种种“猎奇”“纪闻”区别开来,在描述异国风物时,联结中国文化的精神,旁征博引,润物细无声地娓娓道来。
在伦敦凄风苦雨雾霾笼罩的冬天里,他笑谈《左传》中的“四时六气”,思念家乡凌霜绽放的腊梅;在爱丁堡高高的纳尔逊纪念碑上,他吟起唐代诗人登高望远的名句;在日本佛寺的古树下,他回忆着鉴真东渡的壮举;在曾经倾倒茶叶的波士顿港口,他从一只来自故乡江西的瓷杯,追溯了贸易往来的历史。
行到旧金山,蒋彝将浓雾中的金门大桥认作了中国红。面朝大海和渔人码头,他想起《笑林广记》中一个古老的笑话:河鱼与海鱼攀亲,海鱼到港口做客,掉头便走,说“我吃不惯这样淡水”。中国古人用这个笑话嘲讽主人吝啬,酒水寡淡,而蒋彝从中看到的是一衣带水之间的不同生活方式:如果人类也像鱼一样偏狭,生活该多么无趣!
所以,他入乡随俗,随遇而安,抛开旅行指南,全身心体会人情物理的共通之处。“哑行”是无奈的自嘲,更是心怀敬意安静观察的隐喻。
除了清新而富有情趣的类比,蒋彝的“哑行”还有另一项创举:诗书画结合的形态。他的游记,皆名为“画记”。语言是情感沟通的主要方式,有国界民族的区别,而绘画没有。用线条来表现事物的形态,人人都心领神会,可谓能跨越一切障碍的沉默的“语言”。中国书法与绘画本自同源,即使不会读解内容,也能欣赏笔墨疏密有致、线条游走自如的美感。
在旅途中,蒋彝一路写生,一路口占,它们后来都化作了游记中的精美插图:一部分是笔法中西结合的写意绘画,另一部分则是用各种书体题写的即景诗词,配上英语译文,不同母语的读者见之都能眼前一亮,会心微笑。在巴黎的塞纳河上,蒋彝看见了绚丽的彩虹,他先将李白的“安得五彩虹,驾天作长桥”译成英文,又用隶书写下了自赋的小诗:
雨倦日再出,悬空挂彩虹。
岂真仙人意,邀我游苍穹。
太白其无忌,今昔各不同。
逍遥逊庄子,行者哑又聋。
所恋在人世,巴黎夕照中。
配上手绘的塞纳河畔一隅小景,中国艺术诗书画一体的传统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曾经有读者在巴黎旅行时,特地追随蒋彝的足迹,寻访他游记中描述的景点。将游记中的插图与现实场景比对,我们会惊讶地发现,在蒋彝笔下,景物虽然形态忠实于原貌,却常常遵循中国传统的“散点透视”原则,多个不同的角度都进入画面。与焦点透视比起来,这种手法更重视“传神”和“写意”,表现画家心中的情怀与对象灵动的生命力。从这一部部“画记”中可以看出,“哑行者”蒋彝历经沧桑,仍然保持着敏锐与包容,他“所恋”的不仅是中外风物,更是无处不在的“人世”,无论朝霞还是夕照,天涯共此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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